雁荡西外谷有座本觉寺,宋时就名列雁山十八古刹之首。多年来,一直想回故乡看一看这一名胜古迹。
乘五一小长假,我回芙蓉后垟老家陪伴年届九秩的父母双亲。提起本觉寺,母亲说,它很近,就在后边山坑,几年前重建,我还为全家捐过款呢。
确实,它很近。我们来到本觉寺,约莫十来分钟的车程。寺院位于芙蓉溪南支流龙潭坑,傍山依水,林木葳蕤,极为清幽。走进寺内,殿宇蔚为壮观。除巍峨的大雄宝殿外,还建有云水堂、伽蓝殿、居士林、放生池等。我们在院内走了一圈,看到四处竖立不少石碑,镌刻着藕益、倓虚、弘一等禅宗大师的法语。大殿内,十多位身穿海青的居士神情专注,正聆听一位长者讲经。我浏览了一方方碑记,并不时询问住寺的居士,这座千年古刹的沧桑变迁顷时涌现在眼前。
本觉寺原址在芙蓉溪畔的长徼,初名延唐寺,不知所始,唐会昌年间(841-846年)曾废,乾宁二年(895年)复建,北宋建隆元年(960年)改名赐额为本觉禅寺,大中祥符年间重建,元丰初年又复建。到了南宋绍兴年间,因“岁久垂坏”、“山门不振”,雁山能仁寺僧宣公之徒景暹募材鸠工,选择龙潭坑中游处重建寺院。经过二十年的努力,一座“栋宇鼎新,金碧昭辉”的新寺院拔地而起。绍兴二十八年(1158年)秋,本觉寺“易地而迁”,景暹带着能仁寺僧宣公和灵岩寺僧行公的书札,请求王十朋作殿记。这位时任绍兴府佥判的新科状元,既很客气,但也低调。他“延之坐,赠以诗,辞不能记”。起初,王十朋以《雁山僧景暹求文记本觉殿》为题,挥毫题诗:
归来欲效老夫潜,喜见游方旧杜暹。
本觉殿成功德满,愧无笔力助庄严。
题罢,意犹未尽,他又再题六言一首。诗曰:
笔下何曾有口,囊中更愧无钱。
聊把一言赞叹,助成此段因缘。
但景暹求文未得,仍不满足,再三恳求,王十朋终于“善其言,遂诺之”。于是,这篇八百年前写下的《本觉院殿记》,虽文字简略,却较详尽地记载了寺院的兴废变迁,成为十分珍贵的历史文化史料。从王十朋《本觉院殿记》中获知,“宣公年逾九十,有名行,缁林推重为老禅”。从诗中可见这次扩建,还特地为宣公建了纪念亭。
及至元代,家住雁荡山东麓五峰山下的隐逸诗人李孝光,来到本觉寺。李孝光是位山水癖,曾作《雁荡十记》流传于世。他在《题本觉寺空翠亭》的诗中吟道:
琅玕十亩映江渚,天籁沉沉欲下来,
已见凤毛沾雨露,长疑龙气挟风雷。
树团车盖春阴合,月射金波夜色开,
中野白云如白石,不辞一日到千回。
诗人描写了寺院周围的景色和气势,抒发了无比赞美的情感。诗中可见,当时的本觉寺环境优美,风光秀丽,让人流连忘返。
到了明代,本觉寺又遭废圮。一位常来寺院修道收获良多的居士,面对本觉寺荒废,无比痛心。这位名叫项守祖的诗人,写下了《本觉寺废址》的诗,诗曰:
中年读佛书,本觉悟真如。
障碍时芟削,根尘自涤除。
塔犹藏舍利,林已废精庐。
满面青山在,无言意有余。
清代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本觉寺终于重修,并得到扩建。我们无法知道重建后的面貌,但有一首题为《宣公亭独酌》的诗,可窥见一二。作者王平世吟道:
青嶂丹崖一水悬,幽亭独酌思悠然。
谁将开凿乾坤手,付与空山扫暝烟。
诗人曾是明末岁贡,此时正在亭中一边独自放情饮酒,一边对本觉寺的兴废发出了浩叹。
此后,又经历三百年风雨沧桑,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本觉寺正殿全废,仅留几处断垣残壁。有幸在改革开放之后,当地广大善信和民众出钱出力,一座恢宏庄严的本觉寺很快巍然屹立,千年古刹获得了新生。
当我徜徉在山门口时,遇到一位居士,便打听能否找到空翠亭和宣公亭的遗址。她用手向东边一指,说旁边就有一座。大约百来米,只见一座新建的重檐八角石亭屹立在溪潭之畔。我们登上题额为松翠亭的亭台,脚下潭水清冽,游鱼可数;身后满山松林,郁郁葱葱。蓦然,我在北首亭柱间的石壁上发现一处摩崖石刻,仔细一看,楷书直写的“听松台”三字清晰可辨,惜无署名和年号。此时此刻,古之幽情让人浮想连翩。
与松翠亭相邻的一座坟墓,又一次吸引了我的眼球。它,采用宋时形制,建筑宏伟,气势威严,原来是当地林氏祖墓。我细看墓碑,才知道安葬在此的林氏先祖,是一位宋代吏部侍郎。他叫林?(木字旁加合)(1197 -1268),字藏英。温州府志称:“公器局严整,遇事缜密,初为学官,抗议排奸,宁摈弃不顾。及显被擢用,而谦靖冲退,澹如也。”林氏后裔近年重修祖墓,祭祀先贤,亦为雁荡山水增添了一处人文景观。
离别时,耳旁传来了阵阵悠扬的磬钵声,本觉寺内正在做晚堂呢。此时,我想起了当年王十朋在《本觉院殿记》中的寄语:“殿庐既周,勿怠薰修,同国戚休。唐祚既迁,我宋是延,亿万斯年”。我伫立良久,意犹未尽,不揣谫陋,聊赋拙诗一绝:
龙潭深处寻禅迹,云雾飘来击钵声。
幸有暹僧求殿记,青山百世忆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