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浪堂古道，就像一条飘带围绕着龙门山，由郭路始，经贾岙、万冬坑、黄良到上叶村止，全长2.53公里。这条南北走向的古道，最初形成应该不会晚于晋朝。其隆起的部分，即岗浪堂岭嵴的海拔也不过375米。但是，在这么一条短短的不起眼的民间古道上，竟然维系着如此美丽雄奇的自然景观和承载着那么多神奇而深厚的人文景观：神话传说、历史人物及其遗跡——透过眼前的景物，洞穿深邃的背景，这些景观给人的不仅仅是性情的愉悦，有一种视觉的冲击；而且生发出社会学意义的启迪与反思，有一种灵魂的震撼。

　　根据隆庆《乐清县志》记载，上列村庄均属永康乡三都。而当时的郭路应包括现在的大界（大桥头），因为永康乡的21个村庄里并没有大界或大桥头的村名。譬如现在明庆寺在大界村，而隆庆《志》明确记载“在郭路。”可见大界村是后来才独立为行政村的。当然，大家都知道，贾岙原名鹿岩，现在已经分为上贾岙与下贾岙两个行政村（详新《乐清县志·乐清县1951年12月乡镇村名表·龙门乡》，2000年编）。因此现在的这条古道的起止，应该是大界—郭路—上贾岙—下贾岙—万（茅）东（冬）坑—黄良—上叶，前五个村的行政区划属石帆街道，后二个村属城东街道。

　　岗浪堂岭的混凝土阶级已经完全覆盖了原先的卵石路面。由下贾岙村拾级而上，半山腰处有一个新建的石亭，再蜿蜒将到岭头的右首有一个梅花洞，翻过岭头，下坡十几米，就是降龙寺。站在岗浪堂岭上，北瞰可以看到虹桥平原，南俯可以看到万东坑、黄良、上叶以及翠云寺，东望可以看到牛头山，西仰可以看到龙门山顶的两崖如门的奇观，还可以看到形状合雁荡山双笋峰和仙桥于一体的奇异突兀的景致。不过一路行来，这条岭上没有看到什么奇花异草。触目皆是山里最常见的茅草柴禾，几棵榕树，几棵白枥、黑枥，还有松树、杉树。印象较为深刻的只有梅花洞前的一株大桂树，正开着白金样的小花，有二只彩色和黄色的蝴蝶在飞，还听得见绶带鸟的几声叫，使人想起王十朋的《天香桂》词：

　　“仙友苍苍，西风吹散天香好。暗飘龙脑，金粟枝头小。谁种丹霄，造化天功妙。真堪笑，学仙疏谬，有似西河老。”

　　佇立在梅花洞前，仰面北望可见仰天龟。龟山的命名大概也缘于此。听居住在这里30年之久的“梅花洞主”介绍，梅花洞里供奉的梅花娘娘，传说中是一个为了顶替被皇帝选美封为妃子的、但已许配与人的姐姐而在半途投海自尽的姑娘。这个姑娘的自我牺牲精神不但感动了老百姓，同时也感动了上帝。当年老百姓要建庙宇供奉梅花娘娘，但苦于没有石料，仰天龟身上竟掉下一块大石头，正好用来建成了这个洞府。但这是哪个朝代的皇帝造的孽，已无可考。

　　降龙寺虽然是近几年重建的，但它的历史久远且较为明晰。据说它由宋代高僧贾处严（1058-1112，人称严阇梨）始建于熙宁六年（1073），原名“降龙堂”。岗浪堂岭的名称可能来自于降龙堂的谐音。降龙寺背倚玉箫峰，相传东晋高士张文君曾在此吹箫，连隔海相望的水坑村弹子峰上都能听到那箫声的悠扬，弹子峰上建于宋景定五年（1264）的寺院，取名听箫堂，原因就在此。当然，关于张文君的传说还不止于此。鹿迹岩旁的鹿迹禅寺，始建于晋代，初名“文君祠”，就是为了纪念这位超凡脱俗、仙风道骨的传奇人物而建的。据传山坡上鹿迹斑斑，就是张文君骑鹿入竹林时留下的痕迹，“鹿跡巖”阳文摩崖现在仍依稀可辩。

　　张文君可能定格在半人半仙的记忆里，而郭璞（276-324）确有其人，而且永乐《乐清县志》中有他在黄塘称土的记载。做为地輿家郭璞认为黄塘（今属淡溪镇）的土太轻，不宜建县衙，最终敲定建在了乐成。郭璞从永嘉郡到黄塘经过郭路这条岗浪堂古道是有可能的，郭路被诠释为“郭璞走过的路”，也就不足为怪了。郭璞是东晋时期的大学问家，说他风水泰斗也好，算命大师也罢，可谓聪明绝顶，但最后还是被他的顶头上司王敦（266-324）杀了。因为这个以平叛封侯而功高震主的顶头上司要谋反，郭璞慧眼看到了最后的结果：追随王敦谋反必败，是死；反对王敦谋反，也是死。虽然难逃瓦罐不离井边破的宿命，横竖是死，但死的意义有不同。

　　在降龙寺和梅花洞之间，有一条羊肠小道，几乎与山脚的水泥车道平衡，可以通往龙门庵。龙门庵（现为龙门禅寺）有一条小型汽车可以通行的下山路，连接着山下郭路和上贾岙的水泥车路，通往四面八方，包括绅纺动车站。

　　在岗浪堂岭脚的下贾岙村还有一个名人，叫贾如规，字元范（1088-1166），他被人称道：“适乐成不见贾元范，入楠溪不见刘进之，是游洞庭而不尝橘也。”贾如规大概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他补入太学六年（119-1125）到绍兴七年（1137）五十岁时才中特奏名，任广昌（今江西抚州）尉。在任期间，“分析处决案件精明，使吏民敬服”，后调任兴国（今江西）军司理，“未赴任。归时筐中不携带任何馈赠之物，惟有《汉书》一部”。他为什么挂冠不就呢？一是为官清廉，不见容于官僚集团；二是他乐善好施，不如踏踏实实给予弱势群体以资助，譬如资助家贫不能婚葬的，做个“恻怚长者”而心安理得。他重视教育兴国，捐资创办了鹿岩书塾。现在御书的司理门遗迹尚存。贾如规有一首《龙门庵夜读》诗：“山月当窗照，海风吹袂凉。松涛中夜静，弦诵语声扬。”据说是他十五岁时写的，可见他宅心仁厚，还是个神童。比贾如规生活年代更早的是一个叫钱文婉（约1053—？）的女诗人。她原是白石望族名门闺秀，嫁给贾岙一个叫贾奕的为妻。姜准《岐海琐谈》卷五宋曹叔远《永嘉谱》中载有她的《题雁池阁》断句：“两岸绮罗春纵目，一天星月夜凭栏。”

　　与贾岙接壤的郭路是龙门山下的一个村庄，当年包括大桥头，现属大界村，就是刘黻（1217-1276，字蒙川）的出生地。《宋史·刘黻传》说：“黻入太学，率同舍生伏阙上书，言丁大全，忤执政意，送南安军安置。归别其母解氏，解曰：‘为臣死忠，以直被贬，分也，速行！’及黻殉国难，其配林氏举家蹈海而没。”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三点：一是刘黻本人“忠义己足不朽”（《四库全书·蒙川遗稿》）的忠肝义胆，二是刘母深明大义的见识，三是刘妻“抱节以死”的气节。至今大界大桥头刘母解氏捐资所建的济慈桥仍保留完好，桥墩石柱上刻着“太夫人解氏捨”字样仍然如新。而岭头村山脚的“源远泉”阴文摩崖，在被湮灭后重见天日，署名为蒙川居士书。

　　刘黻世居龙门山北麓，他对此山自然情有独钟，他的《龙门山记》“数巨石列屹于龙所居潭之上，如门，故因而名之”，把龙门山与北雁荡山、中雁白石山相题并论，认为这座山不仅有龙，而且有仙，可能和张文君做为神仙的传说及做为中华民族图腾的龙的神话有关。王十朋《题郭路庄》诗“龙山风俗有故事，撩我清兴凌烟霞。”王十朋所说的故事，也许和这些传说有关。高耸入云的巨大石头，排列得像门阙一样，而且左边的形似青龙，右边的状如白虎，如果有朝一日此门合拢，那么就会有一斗芝麻官。这个传说有点吊人胃口。但是对于王十朋和刘黻来说已经实践了：一个是饶、虁、湖、泉州等知府，太子詹事，龙图阁学士，谥文忠；一个是吏部尚书兼工部尚书，参知政事，谥忠肃。王十朋为官在南宋初，刘黻为官在南宋尾，两人虽然都有忠直的好名声，但后者的命运却更具悲剧性。另一个传说是鲤鱼跳龙门的传说。鲤鱼跳上龙门，就可以化鲤为龙，象征着读书人进入统治集团，成为官僚的一分子。龙门的实际载体自然是龙门山，而鲤鱼的实际载体则是鲤山，即后屿，古称汪屿。能够化身为龙，固然是一般读书人的梦想。但像张文君的炼丹求仙，贾处严的念经礼佛，贾如规的济贫兴学，或道或佛或俗，也都能踩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熠熠闪光的生命路径。还有一个传说有点黑色幽默的成份。与龙门山相接的北边的狮子山，有一条郭路岭。岭的左边有一头母狮子，右边呢，有一头雄狮子。狮子的荷尔蒙多，所以母狮子和雄狮子每晚都要相会，当然是两块大岩石聚到一起了，结果是堵住了郭路岭，来往行人不能通行。行人斗不过狮子，不得已告到玉帝那里，玉帝于是下旨让狮子收敛些。可狮子本性难移，依然我行我素。玉帝一怒之下，派雷神发威，炸碎了雄狮子的头颅。现在郭路岭左边的狮子巨石没有头，只留下白花花平坦坦的头颈，而右边的母狮子巨石头尾俱全，活脱脱的似欲作狮子吼。为什么雷神要雷打雄狮，而不是雌狮呢？大概是雄狮主动，所以枪打出头鸟吧。雄狮在性上的霸道受到了上天的惩罚。但是联想到梅花娘娘的传说，那个同样在性上霸道的皇帝却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皇帝拥有权力和金钱这两样东西，就可以横行霸道，为所欲为，牺牲一个民女，又算得了什么呢？也是，权钱横行，难道还有老百姓的好日子过吗？

　　郭路因为三面环山，日照时间很短，所以水稻产量历来不高。但是风景这边独好。古籍上记载有郭路八景：即朝阳阁、源远泉、孝悌里、慈济桥、狮子峰、龙门山、球带屿、马鞍山。有的景点已经消失于时光里，但大多数的景观依然活着。无独有偶，现在的黄良也有八景：竹林、虎岩、蛇岭、龟岩、松径、浪打岩、龙门山、鲤鱼山，都很美。其中都有一个龙门山，只不过一个在山之北，一个在山之南。岗浪堂古道可以说是一条环绕龙门山的风景线。

　　有一个寺院据说是王十朋和刘黻都曾读过书的地方，那就是明庆寺（现在大界村。郭路村现建有崇信堂，应该是大界独立建村后的事。）那时称院。王十朋读书处很多，仅岗浪堂岭古道边上就有至少四处，除明庆寺外，还有鹿岩书塾、降龙寺和龙门庵。鹿岩书塾由贾如规捐资创办，王十朋在此处读书是毫无疑问的。鹿岩书垫聘任名师执教，有学员一百二十多人，王十朋也是其中之一。贾如规看中王十朋特别聪明好学，将来必有出息，就将自己的姪女许配给他，定了娃娃亲。不过，民间传说又有另一版本，说的是贾岙有个叫贾玉莲的小姑娘被蚅蜋佛（即成精怪的螃蠏）跟着因而生病，又无法摆脱，巧遇少年王十朋来到姑娘家，那蚅蜋佛害怕这个未来的状元郎的“胜兽”（方言，指一种威灵）就躲到砂瓿里去了。王十朋写了封条，封住了砂瓿，那蚅蜋佛就出不来了。贾玉莲随即把砂瓿扔到河里，很快病情也好转了。想不到过了一段时间，那只砂瓿冲到下游竹屿的河汇里，被一个渔民捕鱼时无意间打捞上来，以为里面是金银财宝，揭了封条打开一看，竟爬出蚅蜋佛来，瞬间就变得和水牛一样大，要吃了渔民。渔民觉得怨，要评理，刚巧碰到一个少年书生，不相信这么大个的东西竟是从小小的砂瓿里爬出来的，为了证明确有其事，蚅蜋佛又变小了，钻进砂瓿里去。于是少年书生又将封条封住了砂瓿口。“哄鬼落砂瓿”的谚语大概出典于此。不久，人们在竹屿还特意建了个亭，把这个砂瓿埋在亭下，从此镇住了蚅蜋佛，不再为害百姓。贾玉莲姑娘因此对少年书生王十朋产生了爱慕之意，终于嫁给了他。这个民间传说和阿拉伯流传的魔鬼与瓶的故事有点相似，而“蚅蜋佛”成了“孬种”的代名词，在虹桥区域已经成为一句骂人的口头禅。至于明庆寺，有记载说王十朋在这里搜集整理过严阇梨的诗文翰墨遗稿。王十朋在龙门庵读书还有一个神话传说，说是王十朋每夜来此读书，他的前面都有二盏灯引路，忽然有一夜，龙门庵的住持发现引路的只有一盏灯了，大感奇怪，就问王十朋今天做了什么，王十朋如实回答说，替人写了休书。住持于是叫王十朋回去撕了休书，此后引路的灯又变成了二盏。这灯也许有寓意的，预示着二盏灯王十朋便可中状元，如果变得只有一盏了，王十朋也就只能是布衣终身了。而替人写休书后果会那么严重，认为是一种“过”，这实际上反映了“夫妻宜和不宜离”的民俗意识。

　　明庆寺始建于唐天授三年（692），宋祥符五年（1012）赐今额。元丰元年（1078）贾处严住持明庆院，一直到政和二年（1112）圆寂。贾处严是文章与书法双绝的高僧。就像中国历史上一些名人都有托梦投胎的传说一样，贾处严由天降黑龙托梦万氏而生，而贾母则梦见严阇梨赠金环而生王十朋。王十朋在相貌上和贾处严相似，“浓眉深目”，而且贾处严圆寂的日子正巧和王十朋的生日同一天，因此有王十朋是贾处严转世的说法。“人唤我为严首座，前身曾写石桥碑”。王十朋本人和历代文人都有诗文对此津津乐道，有点像西藏达赖灵童转世的味道。继严闍梨之后，明庆寺还有一位高僧叫宗觉，俗姓陈，“持诵经咒，应验如响，”宋宣和（1119-1125）间，因被强盗追杀，而从百丈悬崖跌下，竟然毫发无损，可谓奇迹。民间有句俗语叫“钟好明庆寺”，但是这只硕大而精美的好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比明庆寺晚却名气一样大的寺院是翠云寺。明庆寺是岗浪堂岭古道之首，翠云寺则在其尾。翠云寺始建于后晋天福八年（943）。宋祥符九年（1016）赐额，康熙十六年（1677）由僧舍辉重建。现在站在岗浪堂岭头眺望，翠云寺的高塔耸立在上叶水库上，日蒸云蔚，气势非凡，舍辉和尚的诗所描写的景象宛然在目：

　　翠拥寒山日色曛，烹茗煮蕨自芳芬。

　　林间啼鸟年年似，赠我须持一片云。

　　（文/江峰  图/胡林瑜 阿潘）